人永遠都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每一次抉擇到底錯與對,因為人生只有一次,不可能在來生加以評判和修正。
“天涯的盡頭是風沙,紅塵的故事叫牽掛。”在這鋼管聲、電鋸聲、泵類聲“聲聲入耳”;塔吊燈、崗亭燈、臺燈“燈火輝煌”的背景下,插上耳麥聽著劉建推薦的《十二新作》。聽《紅塵客棧》聽到六、七遍時候就不自在了,不自在的一時半會兒難以名狀。
《紅塵客棧》大致描繪的是一個中國古典俠客美人愛情故事。
方文山確實老道。閑云、野鶴、古剎、東籬下,荒村、野橋、古道、柳絮飄,江山、名利、恩怨、劍出鞘,紅顏、俠客、快馬、共華發……幾筆便勾勒出中國古典文化印象和傳統文人、英雄的歷史情結。周杰倫的確有才,熟稔的周氏唱腔伴著古箏、鋼琴、弦樂、爵士鼓也算是別具一格。人生在世能有這樣的搭檔實屬幸事。與詞曲相比MV就相形見絀了。
歌曲仿佛是在向人們詮釋一個決意為了美人封刀隱沒俠客的內心掙扎與頓悟的心理歷程。“快馬在江湖里廝殺,無非是名跟利放不下,心中有江山的人豈能快意瀟灑”;“任武林誰領風騷,我卻只為你折腰,過荒村野橋,尋世外古道”;聽到這里仿佛找到不自在的落腳點了,這個俠客的心里歷程有中國文人人格特性和精神追求的代表性。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古之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為文人確立了生命價值取向和評判標準。《大學》的“三綱八目”: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又為文人指明實現價值取向的宗旨和途徑。
試問這是何等偉大的文化工程!偉大在它的波及范圍之廣,持續時間之長,深入人心之深。幾乎確立了整個封建社會的主流價值體系,促成了文人的人格特性和精神追求。就是要立大志,做大事,然后載入史冊,永垂不朽。
孔穎達在《春秋左傳正義》中對德、功、言三者分別做了界定:“立德謂創制垂法,博施濟眾”;“立功謂拯厄除難,功濟于時”;“立言謂言得其要,理足可傳”。立標準不簡單,把標準貫徹并實踐更是難上加難。因為并不是每個人只要立了大志并身體力行就能達到。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克己守禮,坐懷不亂“;“內用黃老,外施儒術”,“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更為重要的是封建社會畢竟是個人治社會、關系社會、想做奴隸而不得的社會。
“三不朽”中,“立德”有賴于見仁見智、眾口難調的外界評價,“立功”需要擠身壟斷性和風險性極強的官場,這些往往非一介書生、庶民的能力所及;于是,文人每以“立言”為第一要務,以求不朽。
“心中有江山的人豈能快意瀟灑”,咋看恬淡、飄逸、瀟灑、大氣,又夾雜著淡出江湖、與世無爭的豁達、快意,正是這樣的大氣、快意讓我看到一種中國文人的自衛和自慰,這也是他們的機智和狡黠。是不能把志向實現于社會便為自己尋找阿Q式的安平樂道、達觀修養。一方面竭力向世人展示自己胸懷大志,大志不能實現便又要做作的表現自己與世無爭的豁達、高明,這是多么扭曲的人格分裂丑態。
“細雨閑花皆寂寞,文人英雄應尤是”。有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有壯志未酬的寂寞,有無所適從的寂寞,你有你的寂寞,我有我的寂寞,長時間寂寞滋生、蔓延又孕育出了一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無病呻吟、自娛自耗,更有甚者以此為志向,便衍生了又一個文化怪圈,將文化推往死穴。
在社會中碰了壁,但又于心不甘,繼續在這“三不朽”的不歸路上掙扎又是多么苦悶、疲憊的事。“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天降將大任務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十年苦讀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眾多“精神支柱”支撐著此類人的言行,并為此類言行正名提供依據。莊周的“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相對主義,鼓吹無憑無待、一空依傍的“逍遙游”;他的書安慰了歷代的失意文人,給他們的苦悶、失意找到個排遣口。雖然很失意、苦悶、疲憊,但是熬出頭的高官厚祿、衣錦還鄉、永垂史冊等巨大誘惑又為文人英雄繼續前行提供了強大動力。
當參加科舉考試的途徑行不通時又產生了另一種狡黠,找個深山老林做隱士,做隱士的初衷還是想不朽,身隱了,而心卻未隱。以此獨特方式展示、宣傳自己的德、行、品、志,目的還是為了出名,這種方式有很多的好處,只要一出名,那么至少立言成功,就可以“不朽”了,運氣好一點還能得到朝廷的起用,說不定還真能建功立業。所以這種成本低廉,風險較低的方式霎時間風靡起來。久而久之山里、林子里的人越來越多了,便產生了所謂的真隱士、假隱士。在我看來均是假隱。“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陶淵明隱了,而且是公認的真隱士,隱得徹底。還有個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而不朽的“梅妻鶴子”林和靖也隱了。“封刀隱沒在尋常人家,東籬下,閑云,野鶴,古剎。”俠客是要向這個方向靠近,陶淵明是“帶月荷鋤歸”,俠客想封刀攜美人歸。歸隱所攜不同,卻正是“無非是名跟利放不下”的表現,是一種無可奈何地排遣。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任武林誰領風騷我卻只為你折腰”。拿江山和美人比較,足見美人在俠客心中的地位是怎樣的一個高度。東籬下,對坐飲茶;提筆不為風雅,只為將美人記下;“遠離人間塵囂,柳絮飄執子之手逍遙”越是豪邁、癡情、舉案齊眉、與世無爭,其實越是竭力的想表現自己的特別、獨到。既然有表現欲望也就透露一顆紅塵不死之心,只是選擇了另外一種表達方式和途徑。
紅塵客棧,客棧畢竟不是家,再好也只能做短暫的停留,寫到這里不禁想到方文山是怎樣的一個心態。從《千年之戀》、《菊花臺》到《煙花易冷》、《紅塵客棧》一步步的走向沉穩、隱忍、開闊、恢宏。是一種人生的追問、反思、尋本溯源?詞人的心思不想多揣摩,只是覺得如果這種沉湎于懷古詠志的詞能在當下獨占鰲頭,并能廣泛引起當代知識分子的共鳴,那就側面透露了一個時代特色的匱乏、文化的桎梏、大環境的壓抑。
“劍出鞘,恩怨了,誰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三綱八目”、“三不朽”孕育了多少浩然正氣的血性兒郎。那個勵志要進國臺辦的人,那個在海上游歷還在念叨著十年面壁圖破志的人,那個想載入史冊的人,那么一大批人其實都沒走出這個圈子。
“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則無所得矣”。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名師指路,名師指路不如自己感悟”。不惑之年長者,飽經風霜前輩的當然可以有這樣的氣質,我順著這個思維方式又有什么感悟?
生命短暫,而且具有單向不可逆性,能不能走出這個圈子去多做些對生活、生命本源的追問和思考?
人永遠都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每一次抉擇到底錯與對,因為人生只有一次,不可能在來生加以評判和修正。
——僅此寄托對摯友的思念,慰藉那荒蕪了的蒼白青春。